去年7月卡玫基颱風重創美濃市區，家中珍藏多年的相簿也陷在黃泥中，所幸尚有一些搶救得及，整理後可作為家族傳承的資料。每一幀照片都有故事可說，其中我最喜歡28年前外婆和子女的合影。
背景在民國70年7月4日，外婆的生日宴會上。前排中坐者就是我的外婆，左右二人皆是我的姑婆。外婆的招牌笑容慈祥柔美，有幾回我在失意時久視著她的照片後自言：「阿婆，您一定希望我堅強起來！」
我上有三兄一姐，母親懷我的時候，家中經濟狀況不佳，食指浩繁實無心力再照顧一個娃兒。當年若不是外婆百般勸阻，我這條小命可能被打胎掉了。我彌月時外婆送的小浴毯，用了30多年才廢棄，看似不值錢的物品，因為是外婆送的而超越了世俗的價值。
端午節、中秋節向娘家送禮是美濃人的習俗，兄姐負笈外地讀書後，母親就指派我當此差事。首次出任務時才九歲，我拎著兩罐茶葉和一包豬肉搭客運車，心情是既緊張又興奮：生平第一次搭 ｂｕｓ，深怕錯過下車的站牌；而能看到慈祥和藹的外婆是件令我開心的事。
外婆總會留我吃午飯，話題總繞著家人。有一回外婆說：「妳的媽媽頭腦很好，日本公校畢業後本來可以繼續升學，可惜她的膽子太小，怕被小男生欺負，就放棄讀書了。」我回家向母親提起此事，她語重心長的說：「哎！豈只是我，連妳的大阿姨也被我誤導，不敢去讀初中，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還真是傻啊！」
民國76年我畢業返鄉，接下旗美高中的聘書。外婆多次進住屏東醫院，我和表姊妹們輪流當看護。早晨我們祖孫二人繞著花園散步，她細訴從前農事的辛勞，我央求她說說母親的趣事。「你爸媽結婚時很風光，李家租了黑色轎車來迎親，你舅舅和阿姨都坐轎子去美濃鎮上喝喜酒。」傍晚洗澡時我摸著她鬆垮的肚皮說：「阿婆，妳的肚子真厲害，連生了七個孩子！」「父母子女的關係都是緣份，有人出生來報恩，有人出生來討債。我的孩子都很孝順，讓我很安心。妳的媽媽一生勞碌，妳們兄妹5人可都要做報恩的孩子！」
「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妳外公太早去世，無法看見子女的成就。」「當年我養的豬很爭氣，都能賣到好價錢，供妳的舅舅繳學費。」
外婆彌留之際被送回庄內的夥房。我趕到廳堂見她最後一面，母親輕聲地對著她說：「歐卡桑，文蓉來了！」只見外婆倒吸一口氣隨即離世。事後母親常對我說：「阿婆一直等著妳來送她！」
我留下外婆的一件黑色兔毛衣作紀念，而外婆的招牌笑容已深印在我心中。
後排三位英俊瀟灑的男士分別是小舅、大舅、二舅。笑容燦爛似朝陽的大舅於去年底離開人世。中排由左至右是：能幹耐勞的母親、勤儉持家的大姨、熱情好學的二姨、溫柔婉約的小阿姨。小阿姨是外婆鍾愛的小女兒，賢淑體貼，是家族中最得人緣的，我謹以此段文字向天上的她致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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